尝谓:文者,礼教治政云尔。其书诸策而传之人,大体归然而已。而曰“言之不文,行之不远”云者,徒谓辞之不可以已也,非圣人作文之本意也。
自孔子之死久,韩子作,望圣人于百千年中,卓然也。独子厚名与韩并,子厚非韩比也,然其文卒配韩以传,亦豪杰可畏者也。韩子尝语人文矣,曰云云,子厚亦曰云云。疑二子者,徒语人以其辞耳,作文之本意,不如是其已也。孟子曰:“君子欲其自得之也。自得之,则居安;居之安,则资之深;资之深,则取诸左右逢其原。”独谓孟子之云尔,非直施于文而已,然亦可托以为作文之本意。
且所谓文者,务为有补于世而已矣;所谓辞者,犹器之有刻镂绘画也。诚使巧且华,不必适用;诚使适用,亦不必巧且华。要之以适用为本,以刻镂绘画为之容而已。不适用,非所以为器也。不为之容,其亦若是乎?否也。然容亦未可已也,勿先之,其可也。
某学文久,数挟此说以自治。始欲书之策而传之人,其试于事者,则有待矣。其为是非耶?未能自定也。执事正人也,不阿其所好者,书杂文十篇献左右,愿赐之教,使之是非有定焉。
干戈六代战血埋,双阙尚指山崔嵬。
当时君臣但儿戏,把酒空劝长星杯。
临春美女闭黄壤,玉枝自蕊繁如堆。
後庭新声散樵牧,兴废倏忽何其哀。
咸阳龙移九州坼,遗种变化呼风雷。
萧条中原砀无水,崛强又此凭江淮。
广陵衣冠扫地去,穿筑陇亩为池台。
吴侬倾家助经始,尺土不借秦人簁。
珠犀磊落万艘入,金璧照耀千门开。
建隆天飞跨两海,南发交广东温台。
中间嶪嶪地无几,欲久割据诚难哉。
灵旗指麾尽貔虎,谈笑力可南山排。
楼船蔽川莫敢动,扶伏但有谋臣来。
百年沧洲自潮汐,事往不与波争回。
黄云荒城失苑路,白草废畤空坛垓。
使君新篇韵险绝,登眺感悼随嘲咍。
嗟予愁惫气已竭,对垒每欲相劘挨。
挥毫更想能一战,数窘乃见诗人才。
寒林昏鸦相与还,下有跂石苍孱颜。
曾於古图见彷佛,已怪刀笔非人间。
君家石屏谁为写,古图所传无似者。
鸦飞历乱止且鸣,林叶惨惨风烟生。
高斋日午坐中见,意以落日空上行。
君诗雄盛付君手,云此非人乃天巧。
嗟哉浑沌死,乾坤至,造作万物丑妍巨细各有理。
问此谁主何其精,恢奇谲诡多可喜。
人於其间乃复雕鑱刻画出智力,欲与造代追相倾。
拙者婆烫尚欲奋,工者固已穷夸矜。
吾观鬼神独人意异,虽有至巧无所争。
所以虢山间,埋没此宝千万岁,不为见者惊。
吾又以此知妙伟之入在百世後,造始乃与元气并。
画工粉墨非不好,岁久剥烂空留名。
能从太古到今日,独此不朽由天成。
世人尚奇轻货力,山珍海怪采掇今欲索。
此屏後出为君得,胡贾欲价著不识。
吾知金帛不足论,当与君诗两相直。
吾少莫与合,爱我君为最。君名高山岳,嵑?嵩与泰。低心收憃友,似不让尘?。又如沧江水,不逆沟畎浍。君身揭日月,遇辄破氛霭。我材特穷空,无用补仓廥。谓宜从君久,垢污得洮汰。人生不可必,所愿每颠沛。乖离五年馀,牢落千里外。投身落俗阱,薄宦自钳釱。平居每自守,高论从谁丐。摇摇西南心,梦想与君会。思君挟奇璞,愿售无良侩。穷阎抱幽忧,凶祸费禳禬。州穷吉士少,谁可婿诸妹。仍闻病连月,医药谁可赖。家贫奉养狭,谁与通货贝。诗人刺曹公,贤者荷戈祋。奈何遭平时,德泽盛汪濊。鸾凤鸣且下,万羽来翙翙。呦呦林间鹿,争出噬苹藾。乃令高世士,动辄遭狼狈。人事既难了,天理尤茫昧。圣贤多如此,自古云无奈。周人贵妇女,扁鹊名医滞。今世无常势,趋舍唯利害。而君信斯道,不闵身穷泰。弃捐人间乐,濯耳受天籁。谅知安肥甘,未肯顾糠糩。龙螭虽蟠屈,不慕蛇蝉蜕。令人重感奋,意勇忘身蕞。何由日亲灸,病体同砭艾。功名未云合,岁月尤须愒。怀思切劘效,中夜泪霶霈。君尝许过我,早晚治车轪。山溪虽峻恶,高眺发蒙?。峰峦碧参差,木树青晻蔼。桐江路尤驶,飞桨下鸣濑。鱼村指暮火,酒舍瞻晨旆。清醪足消忧,玉鲫行可脍。行行愿无留,日夕伫倾盖。会将见颜色,不复谋蓍蔡。延陵古君子,议乐耻言郐。细事岂足论,故欲论其大。披披发鞬櫜,懔懔见戈锐。探深犯严壁,破惑翻强旝。离行步荃兰,偶坐阴松桧。宵床连衾帱,昼食共粗粝。兹欢何时合,清瘦见衣带。作诗寄微诚,诚语无綵绘。